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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冲|昏鸦傍林(上)

*@他山落雨 约稿,全文约1.2w,ooc以及与史实不符部分全责在我



(上)


     慕容冲在平阳韬光养晦,在他平阳府邸的屋檐上有一窝乌鸦,年年在此筑巢,春来后还要养育一窝叽叽喳喳的雏鸟。这本是不吉利的鸟儿,遭逢乱世,身播国屯,遗骸枯骨遍布郊野,这些黑漆漆的大鸟便闪烁着精光的眼珠,在昏沉沉的暗夜里,用暗哑短促的嘹叫声撕破穹顶的天幕,在经幡飘扬、鬼火冥冥的乱坟岗上空往返回旋。一旦它们叫起来,大家心照不宣,这是有人命不久矣了。平阳府的下人们可不许有这些丧气的鸟儿长住,仆人们拿着棍子追赶,架起锣鼓敲打,乃至弯弓搭箭去捣毁鸟巢,可谓费尽心思。然而太守得知后却强调不许下人驱逐它们,据太守说,乱世之中,人尚且居无定所,昔日两京沙门都千千万万,浮屠精舍数不胜数,舍不得给孤鸟一个栖身的巢穴,荒谬可笑,不如留着鸟儿,虽不信弥陀,救不得人,救下只鸟儿,也算功德一件。

  下人闻言不敢反驳。太守可不是年轻儒生之流,剑下亡魂不知几何,忽然怜悯起一窝晦气的野鸟来,也不知发得什么假慈悲。

  慕容冲的怜悯确实莫名其妙。他身上流淌着鲜卑慕容氏的血统,决定了不会对于宿敌犹疑不决,妇人之仁,从来不是他的原则。

  慕容冲未曾想过大秦的倾颓如此迅速。好像就在昨日,天王还是那个不可一世、万众瞩目的大秦天子,他身穿衮袍,头戴武弁,腰悬太阿,一旦挥鞭南指,发号施令,顷刻间万民云起响应。而他——慕容冲,只是一名秦王用以炫耀武功的亡国奴、傀儡儿,时刻要依附秦庭苟活喘息,屈居人下看人眼色行事,与秦国为奴为婢,否则喘息之间,便要作为斗争的牺牲品踏上断头台。在平阳的日子里,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大燕复国的光景,那些从辽西一路追随而来的旧臣们就在长安附近,而燕国威名犹存,慕容垂为天王所重,彼时南朝大破秦军,天王仓促回师,更是闹得长安人心浮动。天王仰赖的人心不复了,这与大秦而言是坏事,却是慕容氏谋划复国的绝佳机会。

  好像就在一夜之间,秦人节节溃散,鲜卑慕容复国的良机来了,慕容冲的宿敌,如今大祸临头,如同一只萎靡的丧家之犬,在关中一通乱撞。

       ——杀进长安。

  这个口号像一壶烧得滚烫的沸水,随着将士们的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的,一边散发着蒸腾的热气,一边如滚滚江水一般奔腾着以排山倒海之势倾泻而去。一时间,军心沸腾了。这些流寇狂徒做梦都想去天底下最为繁华的都城,不为别的,他们渴望抢掠王公贵族的田亩山泽,渴望烧毁耗费了数十万劳役修建而成的豪奢殿宇,渴望分发数不尽的美女与金钱,渴望用最野蛮的手段满足最原始的欲望。混乱的行军,一度阻碍着前行。可是这群暴徒一到城下,又出奇团结地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大都坚固的城墙。他们架着沉重的投石机,摇旗呐喊,敲锣擂鼓,鼓舞振奋,举起一片片黑烟滚滚的火把,推着高大的楼车,黑压压向着前方、向城楼发起箭雨石林的攻势。半日之后,毫无的喘息的进攻终于击垮了已经变成断壁残垣的城墙的最后一道脆弱防线,叛军于是沿着城墙炸开的巨大豁口,踩着沾满敌人鲜血的黄土,挥舞着枪棒棍槊,一路载歌载舞涌入了无主的长安城。

  春秋时,诸侯国“大都无城”,沈尹戌责备令尹仓促筑城,无法御敌,如今即便城墙安在,依然抵抗不住乱军猛烈的围攻截堵。

  “尔辈群奴正可牧羊,何为送死!”

  面对涛涛乱军,苻坚不得不放出狠话来,这口气今日听来不免狂妄。被困危城,连大秦天王都没有底气,乍听起豪气万丈的宣言更像是丧家之犬的叫嚣,显得无力而苍白。

  慕容冲,他真的将那个和他有灭国之仇的敌人驱逐出长安了。他本该啖其肉饮其血,发泄他经年的怨气,可是姚苌将天王囚在新平之时,慕容冲却最终选择救下那人。

  初闻慕容冲要求留下活生生的天王,姚苌颇为诧异。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觍着脸笑了笑,曲起指节在案上轻敲一下,直言要求慕容冲为他提供军中所需的钱粮牲口,至于活生生的天王,则要银货两讫。姚苌开出的条件算在意料之中,故而慕容冲也答应得痛快。

       做罢这些事情,慕容冲长出一口气,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疯了。他说不出那份对苻坚的感情,不是恨,也不是敬。他的心中有声音告诉他,苻坚命不该绝。他也意识到自己救下苻坚,大概亦是一种冒天下之大不韪。天王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慕容冲只是区区燕国皇太弟,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离他仍是过于遥远,即便同样身拥大军,他何以有胆子去向姚苌谈条件?

  “现在你的身边,只有我一个区区牧儿了。”苻坚如今失去所以权势,归于慕容冲军中,正卧榻养伤。慕容冲在他榻前静坐,沉默良久,口中喃喃:“当年何其风光,可曾想过今日光景。”

  如今苻坚仅剩一口气,他的意识飘飘忽忽,恍若魂游泉台,他眼前似乎出现了已故的父兄,出现了王景略,出现了张夫人,出现了形形色色与他有关的人。待他镇定下来,发觉自己身处何处,他看着眼前的人迟疑了半晌,阖目平静很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凤皇,朕……朕还活着?”

  慕容冲坐在榻前,静静看着他,双手握着拳轻置膝上。他面对这位年迈的丧国者,不带丝毫感情地说:“是,你还活着——可你不是陛下了。”

  “是你吗?你和姚景茂……”

  话未说完,慕容冲打断他,端起几上的药碗递到他手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淡然地说:“那日姚苌再来要人,我便告诉他,你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只有壮烈天王,没有苻坚。”

  这是慕容冲第一次当面直呼其名。喊出这个名字,慕容冲内心竟然有一丝莫名的兴奋,兴奋之余,竟觉一丝落寞。

  苻坚闻言保持了沉默。良久,他端起药碗一仰而尽。慕容冲愣住了,忍不住笑笑说:“怎么,不怕我下毒么?”

  苻坚轻轻摇头道:“这又何妨,若我死在逆贼手中,下场恐怕……”

  慕容冲冷着脸打断他:“难道我就不是逆贼?”

  苻坚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细细打量,发现这个金发的高挑青年已经成长起来,像极了他当年的模样,信心满满,偶尔有点自以为是,不容人拒绝。

  苻坚沉吟片刻,道:“凤皇,你行事磊落,虽遭亡家破鼎之难,依旧不失贵胄气量,羌贼恐远不及你大度。”

  “陛下,”慕容冲重提起这个称呼,不免带有一丝讽刺了,“你的仁慈不该留给敌人。无论从何说起,你都称得上一代霸主。你怎么都好,唯独毁于你那宽待仇敌的宅心仁厚。你想想我叔父,想想我们这些慕容氏的复国大计,您那份宽宏大量,是否也是我大燕复国的元功?”

  一番话说完,苻坚心底浮起无名之感。炭盆中火焰翻涌,木头在焰火中燃烧,发出毕剥的响声。他的目目光来来回回地游移,随着他不定的心绪,始终不知落定何方。


        “我叔祖复兴燕祚,本就是自然之事。”慕容冲背过身去,迎着光负手而立,“我所作所为,顺应天意,并非针对你一人。”

  苻坚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向屋外。窗外传来一阵沙哑的噪叫,他眼神中掩饰不住黯淡落寞,问道:“外面是乌鸦在叫么?”

  “——你不会死的,不必担心。”慕容冲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转过身凝视他,斩钉截铁地回答,“至少,在我之前,不会让你先走一步。”

  “朕记得,你初到秦宫,手中抓着一只死去的鸟儿不肯撒手。”苻坚忽然说,“记得彼时你说了甚么?”

  慕容冲低头不语。

  “你问清河,为何外面的官兵要抢走那只鸟儿。你的家国,你的臣民,都没有了,只有那只死去的鸟儿陪着你们。”

  慕容冲仰起头,陷入漫长的回忆。

  燕国覆灭,兵燹所过之处,土地焦裂,人烟荒芜。荒原上的火势蔓延至树冠,一窝鸟雏垂死挣扎,从巢中掉落下来,落在沙土之上。慕容冲捡起那只仅存的幼鸟,一路藏在衣袖里,细心呵护,与他共饮泉水、分食饭蔬。

  即便如此,那只鸟儿最终还是死去了。秦人搜查他的随身之物,他无奈将鸟儿死死捂在衣襟内,生怕被官兵搜去。夜深人静,细绒绒的胎毛糊作一团,即便阖目垂死,依旧翕张着喙,蜷在慕容冲温暖的掌心中,仿佛在向母亲乞食。

  那时的慕容冲在想,自己的小名叫凤皇,凤雏也是小小的鸟儿罢了,终究难逃厄运。他躲在囚室的角落里,为那只不幸的鸟雏落泪,或许也是为自己的命运而啜泣。

  “我看着它渐渐不动了,浑身僵硬,被查夜的官兵夺走,丢在地上,我很心疼。”提起往事,慕容冲语气淡淡,似乎听不出怜惜,他的心比从前更硬,他冷冷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人尚且如此,何况一只失去羽翼庇护的小小雏鸟。”

  苻坚听他口气不善,便不再提此事。笑了笑,宕开一句:“凤皇,如今你是胜者,我的生死,任你处置。”

  苻坚对慕容冲的称呼,有时是“冲儿”,有时是“凤皇”。前者带有长辈对晚辈、尊者对臣子的爱称意味,后者更近爱人间的密语,狎昵而亲近。原本凤皇只是小名,除却姊姊、父兄唤起,再无旁人。当年苻坚是君,是受降者,所以他亵渎了这个称呼,可他现在这样称呼是为何?和赠衣的意图一样,希望祈求留他一命吗?慕容冲心中五味杂陈。

  苻坚笑了笑,接着问:“长安如何了。”

  慕容冲再次愣住。

  长安像是一座实体化、巨大化的传国玉玺,当年真假玉玺,汉末之时便有过一纷争。如今众人觊觎中原霸权,纷纷注目长安,姚苌也不加掩饰,强行要挟苻坚,颇有当年董卓之势。慕容冲占据长安,羌人逼宫,这方玉玺早已残缺不堪。苻坚寄人篱下,依然心念百姓。慕容冲怕他多虑,只好把长安毁之一炬的真相放在心底。苻坚自诩盖世雄主,兵败后狼狈流窜至今,再听得臣民乱离之悲,只会更加痛苦。

  慕容冲没告诉他,鲜卑沿途劫掠乃旧俗,这些鲜卑化的汉人或是汉化的鲜卑人,血脉里或多或少保留着野蛮。而秦天王的仁慈之心,不是寻常人可有的。

  “你不再是长安的主人了,此事不必再问。”慕容冲说,“我听说了你对姚苌说的话,果然凭你的气概,不会轻易低头。”

  姚苌毕竟也是秦庭昔日臣属,趁乱举兵,乃至缢杀旧主,惟恐为天下人声讨兵伐。当日新平浮屠所为,无法对五胡交代,只得追封苻坚为壮烈天王,如此敷衍了事。

  当初是慕容冲将大秦诸人逼出长安,姚苌才趁机擒住苻坚。名义上,慕容冲和姚苌算是同一立场。姚苌也有意讨好慕容冲,毕竟慕容部的威望和势力,如今仍不可小觑。因而那日慕容冲向他要人之后,也不多问慕容冲的意图,他笑意得体,端庄不失亲切地慰问道:“今日宴请将军,不知将军是否肯赏脸?”

  慕容冲肃容说:“陛下将公子送至我们这里,可曾怨我们招待不周?”

  姚苌自惭形秽,捋起须髯,目光游移不定道:“有人言孤枉为人父,可我儿为国出质,甘做布衣,只怕于国有益,将军也不要嫌孤王不知礼数。可恨壮烈天王,视我们为草芥杂胡,不次五胡之列,可喜崩殂及时,总算了我二国心头之恨。”

  此言一出,慕容冲挑眉冷哼。姚苌低下头不再言语。姚苌“逼杀”秦天王,明眼人都看得出讳饰,姚苌不提,摇着头命人摆宴。慕容冲打心底看不上他,碍于对方的脸面,姑且收起话柄,皮笑肉不笑接过觥鬯,一仰而尽。

  慕容冲止住回忆,睁眼看向苻坚。

  “告诉你实话,给了他那些钱财,现今城中粮草不足,不敢似从前那样奢靡了。”慕容冲回想起那天和姚苌的交易,忍不住说,“可现在我们还得和他共事一段时日。”

  “我知道你看不上他,可你又何必怨怼他?”苻坚知道他所指何人,长叹一口气,无奈道,“恶果我已尽尝,你再如此,恐怕哪日激怒了他,遭他报复,后果不堪设想。”

  “难道你咽的下这口气?”慕容冲反问。

  “姚景茂才智过人,不可轻视。”苻坚苦口婆心地劝说,“凤皇,我以为你长大了,可你还是赤子心性。”

  慕容冲摇摇头:“我何曾有过什么赤子之心,陛下灭亡我家国,南迁我臣民之时,早已注定了今日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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